二○○二年大陸學者田濤在《批判與重建:中國法律史研究與反撥》一書中發表了一篇文章:<虛假的材料與結論的虛假>,文中對學者張晉藩所提出的《崇德會典》以及《戶部則例》,提出了史料真偽以及過份類推適用的質疑。其中《崇德會典》的爭議性最大。田濤先生基本上認為《崇德會典》的存在是經過學者的渲染而產生的,並非歷史上真有這樣的一部會典。此文一發表之後,張晉藩先生也回文響應,說明當初對《崇德會典》的擬名經過 。據正史史料記載,清代總共只編纂了五部會典,編纂時間分別在康熙朝、雍正朝、乾隆朝、嘉慶朝、光緒朝,合稱五朝會典,一般學者對清代會典的認知也僅止於這五部會典。史書上包括康熙朝修纂會典的序言都未提及《崇德會典》,而是將康熙會典視作清朝第一部會典。是以,《崇德會典》的提出自然是特別引人注目。
張晉藩先生提出《崇德會典》確有史料依據,一九七八年十月遼寧大學歷史系的李燕光先生等,點校了藏於北京圖書館的《清太宗實錄稿本》,北京圖書館館藏原名為《清太宗節錄》。這部書其實是李燕光學者所擬名的,原書只寫「實錄稿」,大陸現僅存稿本兩卷,即卷十四和卷三十八,記載年月分別是崇德元年四至六月,以及崇德七年九月二十五日至十月底,此外還有兩卷被帶到台灣,分別是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日至天聰元年五月十六日,及天聰七年正月至十二月。李燕光先生等人點校之後,收入《清初史料叢刊》第三種,由遼寧大學排印出版 。被定名的《清太宗實錄稿本》兩冊原稿雖無直接影印出版,但張晉藩先生在<再論崇德會典>一文之後,將藏於北京圖書館的原本影印了兩面作為附錄,以力證確有史料依據 。張晉藩先生影印的兩面《清太宗實錄稿》,一面是封面右上角有些殘剝的痕跡,在略微正中的地方寫著:「崇德元年」,右下角寫著:「馬查」;左上角也有些殘缺,只剩「錄稿」兩字可見,但不難推想其上可能有「實」這個字。「錄稿」兩字下寫:「十四卷,自丙子年四月登基議定會典諸王喪禮起本年六月止」,另一面則是稿本的一頁,字由右起,寫著:「崇德元年丙子歲四月十二日登基後議定會典」,下面別無他語,另起一行寫著:「合碩親王卒輟朝三日,差禮部官辦祭,合碩親王以至輔國章京,俱臨喪初祭用牛犢一隻、羊八隻、燒酒九缾、紙二萬……」。這些文字皆用行書體寫就,且屢有潦草字跡,並非實錄所用的楷體,清朝通行的「和碩」親王封號也被寫成「合碩」,且「議定會典」之後,有一行字另行用一行線勾在紙頁左上角,寫著:「當在會典」四字。李燕光先生根據這四個字定出了《崇德會典》,張晉藩先生也贊同李燕光先生的擬名,並且認為「議定會典」之後的「法令輯錄」就是《崇德會典》的內容。日本學者島田正郎與神田信夫當年都曾對《崇德會典》作出回應,張晉藩先生將兩人的文章作為附錄,一併附在<再論崇德會典>的正文之後。
基本上島田正郎是對《崇德會典》的存在性質疑的,他認為:「李燕光先生只是把本資料稱為《清太宗實錄稿本》……張晉藩先生卻把它稱之為『順治年間纂修的清太宗實錄稿本』,至於其根據卻沒有指出來。」 島田正郎甚至揣測李燕光排印本的《清太宗實錄稿本》,很可能是把清朝開國初期以來的諭令進行摘錄而成的一本書。神田信夫對島田的看法基本上認同,他還提到了《崇德會典》作為清朝官修政書《會典》的一些矛盾:第一,書名寫作實錄稿,而且卷數日期等記載不合實錄格式。第二,由實錄稿的內容判斷,似乎並不是《太宗實錄》的原稿。神田信夫在這裡將實錄稿以《太宗實錄》與《舊滿洲檔》對照,他認為《實錄稿》的文字比較接近《舊滿洲檔》。此外,在崇德元年四月三日的《舊滿洲檔》載事的空白處,用滿文寫有「ere bade huidian bithe be dosimbu」。林乾先生照日文翻譯,是譯作「此處加入會典書」。 在這個地方加入會典書,這句話就值得玩味了,因為三日並非太宗登基的日子。乾隆時重抄的《滿文老檔》也沒有這句話,神田信夫先生就認為:「既然日字檔中標有此處加入會典書字樣,因此會典之書理應存在,可以認為被收入實錄稿中的會典的記事即相當於此」。這句話筆者初見時深感邏輯不通,因為這「會典書」是放在《舊滿洲檔》四月三日的記事,而不是四月十二日。神田信夫一解釋,看的人有點迷糊,儘管他最後還是認可島田的意見,認為應該是沒有《崇德會典》。筆者不禁對崇德朝的實錄記事以及清朝纂修會典的始末產生了興趣,到北京圖書館調出《清太宗實錄稿本》的原件,希望能在其中再發現一些蛛絲馬跡,進一步釐清崇德朝會典的爭議。
根據筆者查閱的原件,十四卷封面確如張晉藩先生影印的一樣,三十八卷的封面,清楚地寫著「實錄稿」。據十四卷第一頁的記載,「崇德元年丙子歲四月十二日登基後議定會典」這一句之後,確實是記載著五十二條類似諭令與法令的記載,按神田信夫的說法,這些諭令大多數都是「收錄」的性質,而不是同一天議定的內容 ,而有的諭令內容應是四月當月之後才可能會出現 ,總之,這些諭令不太可能是同一天所能議定。但筆者查閱原書,也發現了和神田信夫一樣的問題,在崇德元年四月三日的《舊滿洲檔》載事的空白處,用滿文寫有「ere bade huidian bithe be dosimbu」,《實錄稿》並無此語,但是這五十二條諭令的內容,全用另一道墨色不同的筆圈起來,止在第一頁上寫:「當在會典」。之後《實錄稿》的記事,是跳至初四日 。若不是此《實錄稿》與《舊滿洲檔》所本悉屬同一滿文檔案來源,也有可能是在天聰十年(崇德元年)四月初四之前,也就是太宗改元登基之前,朝廷裡討論過「會典」的相關事項。但這《實錄稿》的「會典」二字,是否關係到修訂或是編纂會典,則又是一個問題了。目前學者們找到的史料,無法充分地解釋「當在會典」四字的真正緣由。